您真诚的，
A.巴特菲尔德
（LA致CS）
附：请记得携带您的护照，并在接待处出示。A.巴
“LA致CS”的意思是“法律顾问致情报局局长”。“第十四条”的具体内容是“终身参与义务，服从圆场需要”。“请允许我提醒您”的意思是“记住是谁在给你支付退休金”。除此之外，我也并不用电子邮件。还有，他为什么不在信里写上具体日期呢，莫非是出于安全考虑？
凯瑟琳和她九岁的女儿伊莎贝尔在果园里，正在跟两只颇为凶猛的小山羊一起玩，这两只山羊是我们农庄不久前才得到的。凯瑟琳是个看起来身材很瘦弱的女人，长着布列塔尼当地人典型的宽脸，褐色的眼珠转得很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你。只要凯瑟琳伸出双臂，山羊就会自动跳进她的怀抱里；至于小伊莎贝尔，则有她独特的玩乐方式：双手合十，脚跟着地，原地转圈，以此来自娱自乐。但是，尽管凯瑟琳挺有力气，也要很小心谨慎，才能够做到一次仅抓住一只山羊——要是两只山羊一拥而上，肯定会把她给撞倒在地。伊莎贝尔对我视而不见。她不喜欢眼神接触。
在她们后面的田地里，耳聋的临时工伊夫斯正忙着弯腰收割卷心菜。他用右手切下根茎，左手把整只卷心菜扔进手推车里，收割的整个过程当中，他后背弯曲的弧度从未改变过。伊夫斯做事时，一匹名为阿耳忒弥斯的灰色老马会在旁边看着他，这匹马也是凯瑟琳收留的弃儿。几年前，我们还收留过一只从附近农场跑出来的、走失了的鸵鸟。凯瑟琳通知农场主的时候，他说让我们留着它得了，它太老了。后来，鸵鸟安详地去世了，我们还为它办了场颇为正式的葬礼。
“你在想些什么呢，皮埃尔？”凯瑟琳问。
“我恐怕要离开几天。”我回答道。
“去巴黎？”凯瑟琳一向不同意我去巴黎。
“去伦敦。”我答道。即便退休了，我也需要一套打掩护的说辞，“有人死了。”
“是你爱的人？”
“不再是了。”我回答道，那确凿的语气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那就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今晚就走吗？”
“明天，我到雷恩坐明天一早的航班过去。”
曾经，只要圆场吹一声口哨，我就会立刻赶到雷恩坐飞机过去，如今不是这样了。
*
你必须在旧圆场经历过间谍的成长之路，才能理解我对此的厌恶之情。收到信的第二天下午四点，我下了出租车，踏上了通往情报局的混凝土窄道。新总部的浮华程度令人震惊。现在，你必须把自己想象成我，在我间谍生涯的鼎盛时期，从帝国——大部分是从苏联，或者是它的成员国——各处荒凉的前哨基地归来，疲惫不堪。你需要先坐巴士从伦敦机场进市区，接着搭乘地铁到剑桥圆场。情报处理团队已经在等着听取你的汇报了。你需要爬上五级破烂不堪的台阶，才能正式来到这座丑陋的维多利亚时期建筑的大门口，我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称呼它：总部，办公室，或者圆场。就是这样，你到家了。
忘掉你刚才与情报处理、需求以及管理部门之间的争论吧，这只是前线与后方的日常纠纷而已。传达室里的看门人会祝你早安，由衷地向你表达敬意，“欢迎回家，吉勒姆先生”，然后，他会问你是否需要检查手提箱。然后你说，谢谢你，马克，或者比尔，或者无论哪个这天当值的人，也从来不用考虑向他出示你的通行证。你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你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你面前有三座摇摇晃晃的电梯，从你入行的第一天起，你就讨厌它们——其中两座一直停在楼上，另一座是老总的专用电梯，所以想都不要想。不过，话说回来，你宁愿迷失在这迷宫般的走廊和死胡同中，这些东西具象地呈现了你所选择生活的世界的特质。连同带着虫蛀缺口的木质楼梯、缺了口的灭火器、超广角监视镜，以及腐烂受潮的香烟、雀巢咖啡和除臭剂混杂在一起所产生的臭味。
现在则成了这个庞然大物。这种“欢迎来到泰晤士河畔间谍乐园”的感觉。
在几个表情严肃、身穿运动服的男男女女的监督之下，我来到装有防弹玻璃的前台，看着自己的英国护照被一个滑动的金属托盘迅速带走。玻璃后面是一副女人的面庞，荒谬的强调语气和电子化的声音则是埃塞克斯男子式[15]的。
“请把所有的钥匙、手机、现金、手表、书写工具及其他你所携带的金属制品放入你左侧桌上的盒子里。保留标识了你的盒子的白色标签，然后请按要求将鞋子拿在手上，通过标有访客字样的大门。”
我的护照回来了，按要求，我被一个喜气洋洋的姑娘用一套像乒乓球拍一样的东西搜身，女孩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四岁的样子。接着我要进入一个竖放着的玻璃棺材里接受一下辐射。然后就拿回鞋子，并系上鞋带——不知为何，那种感觉比脱下鞋子时还要丢脸——开心的姑娘护送我进了一台没有任何标记的电梯。她问我，今天过得开心吗？一点儿都不开心——如果她真想知道的话，我晚上过得也不怎么好（她并不想了解这个）。多谢A.巴特菲尔德的来信，我整整十年都没有睡得这么糟糕了。不过当然，我也不会跟她这样讲的。我是，或者说曾经是隶属于情报机构的野生动物。我天然的栖息地就是那些需要去执行间谍活动的广阔天地。哪里知道，我到了如今这个被人们称为“瓜熟蒂落的年纪”却发现，改头换面的圆场突然来了封满纸套话的信笺，要求我立刻现身伦敦，安排我踏上了一趟直击灵魂的夜间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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