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盖伊！”布鲁诺大喊，声音中带着怪异的压抑和含混的发音，这天早上他开口说话时盖伊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恭喜，致敬！”他突然猛灌一口酒，盛酒的银色扁瓶上带有漂亮的水果缀饰，接着他又把扁瓶送到安妮面前。他就像一台抓不住恰当时机启动的笨拙而又强劲的机器。“拿破仑白兰地，五星级的。”
安妮婉言谢绝了，但海伦觉得冷了，她喝了些，鲍勃也喝了。在防水布下，盖伊握住安妮戴着手套的手，努力不去想任何事，不想布鲁诺，不想艾尔伯塔，不想海。他不忍看正在鼓励布鲁诺的海伦，也不忍看鲍勃掌舵正视前方时脸上露出的略带腼腆的礼貌性笑容。
“有人知道《迷雾水珠》[24]这首歌吗？”布鲁诺边问边挑剔地拂去袖子上的水沫。喝了银扁瓶中的酒之后，他醉得更厉害了。
布鲁诺觉得难堪不已，因为没人想再喝他特意选的酒，没人想唱歌。海伦说《迷雾水珠》这首歌很沉闷，也令他难堪。他酷爱《迷雾水珠》，他要唱歌、大叫或做某件事。他们什么时候能再像这样齐聚一堂呢？他和盖伊、安妮、海伦以及盖伊的朋友。他蜷缩在角落的座位上，环顾周围的一切，看着滚滚海浪后面忽隐忽现的纤细的地平线，看着他们身后渐渐消失的陆地。他也试图看桅杆顶端的燕尾旗，但桅杆摇来晃去，让他头晕目眩。
“总有一天我和盖伊要去环游世界，就像个鱼肢球一样，把世界用丝带绑起来！”他大声宣称，可没人注意他说的话。
海伦在跟安妮说话，两手做出球形的手势，而盖伊则正在向鲍勃解释汽车的事。布鲁诺注意到，盖伊俯身时，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他的眼神跟以前一样哀伤。
“你什么都不知道！”布鲁诺摇着盖伊的胳膊，“你今天非要这么严肃吗？”
海伦开始数落一些盖伊总是很严肃的话，布鲁诺大声呵斥她，因为她对盖伊表现严肃的情形或原因根本一无所知。布鲁诺又拿出扁瓶来。
但安妮仍不想喝，盖伊也不想喝。
“这是我特意给你带来的，盖伊。我以为你会喜欢。”布鲁诺伤感地说。
“喝一点嘛，盖伊。”安妮说。
盖伊接过扁瓶，喝了一点。
“敬盖伊！天才、朋友及伙伴！”布鲁诺说完，又喝了些，“盖伊真是天才。你们大家都知道吗？”
他环顾每一个人，突然想骂他们都是笨蛋。
“当然是啦。”鲍勃欣然同意道。
“既然你是盖伊的老朋友，”布鲁诺举起扁瓶，“我也向你致敬！”
“谢谢。是很久的老朋友了，最久的一个。”
“有多久？”布鲁诺挑衅道。
鲍勃瞥了一眼盖伊，笑着说：“十年左右了。”
布鲁诺眉头一皱。“我认识盖伊一辈子了，”他声音轻柔却带着威胁，“问他好了。”
盖伊感到安妮的手在他紧握的手里扭动，他看到鲍勃在吃吃窃笑，却一头雾水，不明就里。汗水使盖伊额头发冷，没有了丝毫的镇定，情形一如往常。他为什么总觉得若再来一次，自己也能忍受布鲁诺呢？
“你就跟他说我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呀，盖伊。”
“没错。”盖伊说。他意识到安妮浅浅而又紧张的微笑，也意识到了她的沉默。她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一切了吗？她现在不就是在等下一刻他跟布鲁诺和盘托出一切吗？突然这一刻就像那个在咖啡厅的周五下午，他觉得他已经告之安妮他将要做的一切的时刻一样。他记得当时就要告诉她了，但有项事实他并未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那就是布鲁诺不断奉承他，这似乎是苛责他拖延的最后妙方。
“我当然是疯了！”布鲁诺对海伦大喊一声，海伦正在慢慢挪离他身旁的座位，“疯得可以接收整个世界，鞭策整个世界！任何认为我不会鞭策整个世界的人，我会私下跟他解决！”他大笑着，而依他所见，这大笑的动作只能让他身边面露困惑而又愚蠢的神情的人都愣住，骗他们跟他一起大笑罢了。“恶作剧而已！”他欢快地对他们说。
“他是谁？”鲍勃低声问盖伊。
“盖伊和我都是超人！”布鲁诺说。
“你是个酒鬼超人。”海伦评论道。
“不对！”布鲁诺费劲地单膝跪立。
“查尔斯，镇静点！”安妮微笑着说，布鲁诺只是对她咧嘴笑笑。
“我反对她对我喝酒的评论！”
“他在说什么呀？”海伦质问，“你们两个在股市赚了一大笔钱吗？”
“股市，屁——！”布鲁诺住口，想到了他父亲，“咿——嗬！我是个得州人！你曾在梅特卡夫坐过旋转木马吗，盖伊？”
盖伊的两脚在身下突然抽搐了一下，但他并未起身，也并未看向布鲁诺。
“好啦，我会坐下，”布鲁诺对他说，“但你让我大失所望，你让我非常失望！”布鲁诺摇摇空酒瓶，然后以挑高球的方式将其丢下船去。
“他在哭呢。”海伦说。
布鲁诺起身走出驾驶舱，走上甲板。他要远离他们所有人，甚至远离盖伊。
“他要去哪里？”安妮问。
“随他去。”盖伊咕哝着，拼命想点上一根烟。
后来有一阵落水声，盖伊便知道是布鲁诺掉下船去了。还没等大家开口，盖伊便已冲出了驾驶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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