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新的生活慢慢成型，过去的事，或多或少的不愿意想了。直到今日，看到中原传来的文天祥的死讯，这才突然怅然若失，心里浮现的却是记忆里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当年，伤成那样，被几个小伙伴七手八脚地救了来，生肉不敢吃，橘子不会剥，火也不会生，每天晚上哭着想家。
不过后来，倒也锻炼得像模像样，弹弓打得那么准，不枉他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
当时为什么那么格外关心她？大约是流浪的生活太孤寂苦闷了吧。他小时候一直想有个妹妹。可是他唯一的妹妹，还在姨娘怀里吃奶的时候，就被凶残的鞑子兵挑在了枪尖上。
这些记忆，已经成为了断断续续的碎片。赵孟清从陈国峻府上告辞退出，心里头还萦绕着一些模模糊糊的回味。小蚊子的爹爹死了，她可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随即又想到，最后一次见她，也得有三年的时光了吧。之后一直不通音讯，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应该是活得好好的吧。记得分别的时候，是在惠州她二叔的府上。她已经被当成娇小姐养了起来，有饭吃，有衣穿，应该不会再被冻死饿死了。
她要是活到现在，大约得有十四五岁了吧。十四五岁的小蚊子，是什么样子？他说不上来。记忆里她还是干瘦干瘦的十来岁孩子呢。
不过她的模样似乎是挺好看的，长大了，应该比大多数越南姑娘要高些、白些。
不知不觉就回到住处。赵孟清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有这工夫，想点什么不好？偏偏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又忍不住想。这些活泼美好的记忆，大约是他和中原唯一剩下的一点维系了。
家里的小厮递上一张帖子。几个同样年轻的小军官约他一道去酒馆消遣。升龙城里的酒馆本来只是简单地供应酒水，可自从与中原交流频繁以来，每次使节团回来，都会带回些新的花样，传到城里的各个角落。他要去的地方，里面有茶有酒有点心，还有说书的，还有双陆棋，到了宵禁之前，还会开一小会儿像模像样的赌局——花点小钱，就能和朋友在里面消磨一下午。
在小桌前面坐定，几个朋友天南海北的聊天吹牛，一日的奔波辛劳慢慢的烟消云散。赵孟清小酌了几杯，跟他们斗起越南话的绕口令，居然坚持了十几轮才败下阵来。
几个越南青年拍着他肩膀哈哈大笑。一个叫阮志的大着舌头说：“赵兄可要再接再厉哟！以后等你娶了越南老婆，舌头不灵，可别在家里头说不上话，哈哈哈！”
赵孟清笑斥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娶越南老婆？”
对方故意瞪大眼，“喔唷，难不成你还想找个暹罗姑娘不成？”环视一周，酒杯叮当一响，“喂喂，你们肯不肯打赌，就冲国公对他这么器重，等过得几年，他肯定得娶回一个官家小姐来，赌不赌，赌不赌？”
赵孟清笑道：“你赌输啦。我要找同胞汉人。”
更引来嘻嘻嗤笑：“得了吧。在这儿的汉人，不是兵痞就是流民。难不成你要在流民窝子里扒拉出一个黑麻杆儿汉人姑娘来？啧啧，好白菜被猪拱喽！”
赵孟清又好气又好笑：“谁说汉人姑娘都是黑麻杆儿？我……”
“哈哈哈哈，难道你去流民村子里一个个视察过！没想到哟，小赵居然这么性急……”
赵孟清咬牙苦笑，辩不过他们，知道人家也就是开玩笑，便不生气，心里面用汉话反驳：“谁说汉人姑娘都是黑麻杆儿？当初要是小蚊子跟我来了越南，长到现在，包管又白又好看，让你们一个个都开开眼界，汉人姑娘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儿。”
可惜她终是没跟来，他便没了说服同伴的理由。
不过不跟来也挺好的。那个女孩，在她二叔的庇佑下，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锦衣玉食，珠翠脂粉，十指不沾阳春水，闲时绣花看落英，比自己应该舒坦多了。
他喝一大口酒，笑道：“好好，我服啦——来来，下一轮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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