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皮特是我们的‘读者’。”劳拉向那些仰慕她的听众宣布道，“为了完成阅读工作，皮特将会住在这座图书馆里。”听到这番话之后，我仿佛看到了接下来这些天里的自己，与其说我是一名“读者”，倒不如说我多少像是个亟待毕业的高年级学生，不得不去参加那些自己早在大半辈子之前就该去考的笔试。而且，这个老小孩还需要时不时地被拖出考场，被迫接受口试，且口试考官们对这位考生所掌握的知识的认知，还莫名其妙得很不均衡——可是，即便这样，也不能阻止考官们为难他的企图。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时不时地被自己早年种种荒谬的言行所震惊，乃至于几乎想要全盘否定掉它们，最后，他亲口说出的那些证据开始谴责他了，他这才作罢。每天早晨，当我来到图书馆，都会收到一大堆文件夹，有些里面的内容比较熟悉，有些则不熟悉。你当年是去偷了文件，但并不意味着你就读过这份文件。
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早上，图书馆对所有外来者都不开放。通过里面传出的砰砰作响声，以及并没有介绍给我认识的、身穿运动服的年轻男女急匆匆的身影，我推测这里应该进行了整晚的拉网式搜查。然后，到了下午的时候，又是一阵不祥的安静。在这里，我用来阅读的桌子并不是一张真正的书桌，而是一组形似绞刑台的搁板，安置在图书馆中央的地板上。书架全都不见了，仅仅在浮雕牌壁纸上留下了一个像监狱栏杆影子一样的可怕印记。
“当你翻到有‘玫瑰花结’的地方时，停下来仔细读。”劳拉对我下了命令，然后就离开了。
玫瑰花结？她所指的应该是那些文件夹里面零零散散插着的、顶部是粉色的回形针。纳尔逊安静地坐在监考人的椅子上，打开了一本大部头的平装书。那是亨利·特罗亚的《托尔斯泰传》。
“如果你想上厕所的话，叫我们一声，行吗？我爸每隔十分钟就会去撒泡尿。”
“可怜的家伙。”
“只要身上别带任何东西去就行。”
*
在一个反常的夜晚，劳拉不作任何解释地代替了坐在监考人椅子上的纳尔逊。并且，在面带愠怒对我进行了半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的观察之后，她说：
“见他的鬼去吧。想带我出去吃顿免费的大餐吗，皮特？”
“现在吗？”我说。
“就是现在，今晚。你觉得是什么时候？”
对谁免费？我耸耸肩，对此表示谨慎的默许，同时感到十分好奇。对她免费？还是对我们俩都免费，因为局里已经安排好了？如此这般，我们移步到这条路上的一家希腊餐厅。劳拉已经在这里订好位置了。她穿的是裙子。她预订的是一张角落里的桌子，桌上摆着的一只红色笼子里，有一根没有点燃的蜡烛。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根没有点燃的蜡烛的影像会在我脑海中反复徘徊，但情况就是如此。然后，餐厅经理俯下身来，点燃了蜡烛，并且还对我说，我拥有这间屋子里最好的风景，他说的“最好的风景”就是劳拉。
我们喝了一杯茴香烈酒，然后又来了一杯。纯的，不加冰，这是她的主意。所以她其实是个酒鬼吗？她难道是在追求——我吗？天哪，我都这个年纪了！——要不然，她就是认为在酒精的作用下，我这个老东西会松口，会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而且，面对刚刚落座旁边那张桌子，且坚决不打算一直盯着我们看的那对极其普通的中年夫妇，我又该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才好呢？
她穿着一件露肩挂脖上衣，在烛光映衬下闪闪发亮，领口已经朝着南边滑了下去。我们点的是常见的前菜——塔拉马沙拉、鹰嘴豆泥、油炸小银鱼——她很喜欢茄片夹肉，所以我们点了两份。接着，她又开始了另外一种审问的方式，类似调情那种：所以，皮特，你之前告诉过邦尼，说你和凯瑟琳只是好朋友，这确实是真的吗？
“坦率地讲，皮特。”那声音柔和到近乎亲昵的程度，“根据你那些档案资料来看，你怎么可能在跟一个超级迷人的法国姑娘长期同居的同时，却完全不跟她搞上呢？当然，除非你私底下其实是个同性恋，这是邦尼的看法。需要提醒你一下，邦尼认为每个人都是同性恋：因此，他本人可能就是个同性恋，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半个我想直接告诉她“下地狱去吧”，另外半个我则想知道她到底要做些什么。所以，我干脆就任她讲下去。
“不过我说实话，皮特，这简直太疯狂了！”她坚称，“我的意思是，别告诉我你已经浪子回头、金盆洗手了。就像我父亲曾经讲过的那样：像你这种老油条，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我问她，是什么让她觉得凯瑟琳如此迷人？尽管我明知她会给出什么答案。然后她说，哦，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告诉她的。我们喝了希腊红酒，漆黑得如同墨水，尝起来也像墨水。她将身体前倾，将观看她领口春光的权利完全交给了我。
“所以，皮特，跟我讲实话。以童子军的荣誉来保证，好吗？这些年里你搞过的所有女人当中，究竟谁拥有绝对第一的宝洞？”——她很不得体地选择了“宝洞”这个词，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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