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声称自己是做上等貂皮生意的代理商，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他真正的生意是情报交易。因为，当马库斯叔叔宣称他的私人医生禁止他再去参加商品交易会之后，杰克建议由我来替代他，让我陪他去吃午餐。他带我去了蓓尔美尔街上的旅行家俱乐部[7]，问我相比现在，是否会更喜欢在古罗马军团里生活；在我那些女朋友之中，有没有哪个是认真在交往的；还有为什么我会从公学里逃走，因为他知道，当时我可是公学拳击队的队长；还有——由于我的年龄关系，错过了战争，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有没有想过要为我的国家，他指的是英国，做点事情。只有一次，他在午餐时提起了我的父亲，席间语气非常随意，所以我猜想这个话题可能完全不会留存在他的记忆里。
“哦，关于你那位可敬的父亲——你绝对要严格保密，就连我也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件事，你明白吗？”
“明白。”
“他的确是个非常勇敢的小伙子，为他的国家做出了非常杰出的贡献——他的两个国家——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那就敬他一杯。”
敬他一杯，我附和道。于是我们默默地干了一杯。
在汉普郡一处漂亮的乡间别墅里，杰克和他的同事桑迪，以及一个名叫艾米丽的能干女孩——我对她一见钟情——给我就如何清理基辅市中心的一个“无用信箱”这个任务进行了短期培训。这个所谓的“无用信箱”，其实就是一个老旧烟草贩售亭墙上的某一块松动的砖块。他们在别墅的橘子园里建造了一个烟草贩售亭的复制品。然后，他们又教我如何读懂表示“可以清理信箱”的安全信号——这个所谓的“安全信号”，则是系在栏杆上的一条撕破了边的绿色丝带。还教我在此之后如何标记“信箱已清理”——往公交车站旁的垃圾箱里漫不经心地扔一只俄国空烟盒。
“彼得，没准你需要申请一张俄国签证，最好用你的法国护照，别用英国的。”他轻描淡写地向我提建议，同时还提醒我马库斯叔叔在巴黎有家分公司。“顺便说一句，别太亲近艾米丽。”他补充道，以防我有什么其他想法。好吧，我确实有。
*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旅程，是为了后来我才得知名为圆场的组织所执行的第一次任务。在我先父的想象中，我第一次当秘密战士的景象大概就是如此吧。在接下来的几年当中，我所执行的任务已多到不胜枚举，我去过列宁格勒、格但斯克[8]和索非亚[9]少说也有六七次。接着又去了莱比锡和德累斯顿。就我所知道的，所有这些任务实际上都很平淡无奇，只要你别把为行动做好准备，以及回来之后给自己卸下心理压力的过程算进去。
在另一幢有着漂亮花园的乡间别墅度过的某个漫长周末里，我又学会了其他一些新花招。比如反侦察，比如如何在人群中与陌生人碰面，如何暗中移交情报。在学习这些古怪小伎俩的过程中，他们在南奥德利街的一间安全屋举办了一场含糊其词的授勋典礼，我被允许佩戴上属于我父亲的军功章，一枚来自法国，一枚来自英国，以及勋章各自配套的嘉奖令。为什么典礼推迟了这么久才举办？我当时或许该这么问。不过那时，我已经学会不去提问了。
直到我开始出差前往东德之后，那个矮胖、戴着眼镜、时常表现得焦虑不安的乔治·史迈利才在西苏塞克斯郡[10]的一个周日下午，慢悠悠地进入我的人生。那时我的接头人已经不再是杰克了，我转而向一个体型壮硕、名叫吉姆的同事汇报工作。他是捷克人，和我差不多年纪。在他得到上级批准之后，我才知道他姓普莱多。我之所以会在这里特地提起他，是因为他后来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扮演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史迈利在听取我汇报的过程中没怎么开过口，只是坐在那里倾听，偶尔透过他那副粗框眼镜严肃地盯着我看。不过，汇报结束之后，他突然建议我们两人一起去花园里转转。那座花园大得仿佛无边无际，旁边还紧挨着一个公园。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一块儿坐在长椅上，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又坐下来继续聊。他问我，我那位亲爱的母亲还在世吗，过得好吗？我回答道，她很好，谢谢你，乔治。有些疯疯癫癫的，但还好。接着又聊起我的父亲——他问我，我还保留着他的军功章吗？我说，母亲每个礼拜天都会把它们给擦得闪亮亮的，真的。不过，我没对他说，她有时还会让我戴上军功章，然后痛哭流涕一场。另外，跟杰克不一样的是，他从来不过问我跟女孩子们之间的事情。他肯定是觉得有一定数量的女朋友就意味着没问题。
现在再回想起那次谈话，我不禁想到，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都让自己扮演了一个父亲的角色，而且，后来他也确实成了这样一位“父亲”。不过，也可能只是我单方面有着这样的想法，而他本人并没有这样想。必须承认的是，他最后提出的那个问题，确实让我有了归家的感觉，尽管我的家乡其实是在海峡对岸的布列塔尼地区。
“你瞧瞧，我们想了解这样一件事，”他用飘忽的语调对我说道，“你是否考虑过要和我们签订相比现在而言更为规律一些的雇佣关系？在我们机构从事涉外工作的人员一直都没办法很好地适应我们内部的环境。不过，就你的具体情况而言，我们认为你能够做到。我们不会付太高的薪水，职业生涯也常常半途而废。但我们确实认为这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只要你这个人更看重结果，不过于在意中间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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