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位于双教堂镇的农庄，包括一栋自十九世纪以来便矗立于此、毫无建筑特点可言的花岗岩外墙庄园；一间破败不堪的谷仓，谷仓的山形墙上，还竖有一个石质的十字架；某座已被世人遗忘的战争所留下来的防御工事的残骸；一口石头砌成的古井，现在已经荒废了，之前曾被抵抗组织的战士们征用过，用来在纳粹占领军眼皮子底下藏匿武器。还有一个同样称得上古老的露天烤炉、一台已经被彻底弃用的苹果酒压榨机，还有绵延足足五十公顷土地、品质却实属一般的牧场，一路延伸至峭壁和海边。这片土地已经在我家传了四代人，我是第五代。这里既不是贵族财产，也不是什么有利可图的不动产。从我的起居室窗户朝外看，我的右边是一座始建于十九世纪、有着多节尖顶的教堂，左边是一座兀自耸立的白色小教堂，屋顶铺满了茅草。就是这两座教堂赋予了我们这个村庄名字。在双教堂镇，就像布列塔尼其他地方一样，我们要么信仰天主教，要么就什么都不信。我就什么都不信。
从洛里昂镇到我们的农庄，你首先得沿着南海岸公路开上大约半小时。冬天，道路两旁都是瘦长的杨树。向西行驶的途中，你会路过希特勒大西洋壁垒[11]留下的大石块，这些东西统统无法挪动，恐怕很快就能获得“当代巨石阵”的称号。再开大约三十公里，你要开始留意左手边，有家取了“奥德赛”这样大气磅礴的店名的餐厅。距离这家店不远的地方，马路右边会出现一座臭气熏天的垃圾场，有个错取了“奥诺雷”[12]这个显赫名字的家伙在那里兜售一些小古玩、旧车胎和肥料。奥诺雷是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我母亲总是警告我，让我记得要避开他，因为当地人都称他为“毒侏儒”。当你看到一个破旧的、上面写有“德拉西”的标志牌时（“德拉西”是我母亲的娘家姓），你已经开到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了——在驶过路面坑洞时记得要使劲刹车，减速通过。不过，如果你碰巧是邮差丹尼斯先生，那你完全可以全速行驶，在坑洞之间灵活巧妙地穿行——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初秋早晨，他就是这样做的。院子里的鸡被吓得四处乱蹦，不过，我心爱的爱尔兰赛特犬“爱恋”[13]却对此完全无动于衷。她正忙于照料自己诞下的一群幼崽，完全无暇顾及人类世界的琐事。
不过，对我这个人类而言，在丹尼斯先生（绰号“将军”，因为他本人人高马大，和戴高乐总统长得有些相像）从他那辆黄色邮车的座位上解下安全带，走向门前台阶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出他细长的手里抓着的那封信是来自圆场的了。
*
一开始我并未对此感到忧虑，只是暗暗地觉得好笑。英国秘密情报局的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改变。其中之一就是对公开信件所使用的信封类型有种强迫症式的焦虑。外观上不能太官方或者太正式，那样不利于隐匿行动。信封不能透出信件内容，所以最好选择有内衬的。纯白的颜色过于显眼，所以需要去找这样一种浅色色调，恰到好处，不能显得太过热情。如此这般，灰蓝色或者淡灰色都符合要求。这一封是淡灰色的。
下一个问题：信封上的地址是打印的还是手写的呢？答案是——始终都要考虑到收件人的需要。在这个情境里，收件人即我本人：彼得·吉勒姆，前雇员，现已离职，并对此心存感激。定居法国乡下，从不参加退伍军人聚会，没有什么列得出来的私人情感关系，目前尚享受着全额退休金，因此可以随意驱使。结论就是：在布列塔尼地区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没什么外国人的情况下，一封使用打印地址、贴着英国邮票、有些官方式样的信封，肯定会引起当地的关注，所以还是手写地址吧。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一点。应该管“办公室”叫什么，或者换句话说，不论圆场现在怎么称呼自己，都不能抗拒对信件进行保密等级的划分，即便这只是一封“私人信件”，情况也一样。或许需要在“私人信件”这个标注之外，额外再添上“仅限个人”来强调一下？写上“私人邮件”和“仅限个人”，然后再加一个“亲启”？那就太过了。还是只写“私人信件”为妙。或者更好一点儿，比如这里用的就是——“人事部门”。
1号炮兵大楼
伦敦，SE14
亲爱的吉勒姆：
我们素未谋面，请容许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您之前公司的商务经理，负责管理现在和过去的种种相关事务。多年之前，您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的一项事务，现在又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化。因此，我别无选择，只能要求您尽快挤出时间前往伦敦，协助我们准备对策。
经授权，我可为您报销交通费用（经济舱）。只要您按照要求驻留于伦敦，即可按照伦敦加权[14]获得每日一百三十英镑的津贴。
因为我们似乎并没有您的电话，请随时拨打上述号码联系塔妮娅，电话费用由我方承担。如果您使用电子邮件，请联系下面的邮件地址。我们并不想给您带来不便，不过我必须强调，事情确实有些紧急。请允许我提醒您注意终止工作协议中第十四条的具体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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